第第45章 七七和亲人45阿(2 / 3)
都垂着眼皮,像被抽掉脊梁的稻草人。
案板上的土豆丝切得粗细不均,客人退回来两次,经理在耳边吼得嗓子冒烟,她也只是点头,手指机械地重新抓刀。
油星溅到虎口,烫出一个小水泡,她没觉得疼——那疼早在清晨就被阿斗那一脚踹散了,只剩胸口一个窟窿,呼啦啦往里灌冷风。
中午休息,她躲进后巷的垃圾桶旁蹲着。
墙根的霉味混着剩饭菜的酸腐,像一口腌了十年的缸。
她从兜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征兵宣传单,上面印着穿迷彩的男孩,笑得牙齿雪白。
那是三个月前儿子从学校带回来的,说:“妈,等我十八,我就去。”
当时她正给阿斗擦鞋,闻言手一抖,鞋油抹到自己指甲上,黑得紫。
如今她盯着宣传单上“九月入伍”
四个字,像盯着一条倒计时的导火索——引线只剩短短一截,她必须让这张纸平安落地,不能被阿斗那一脚提前引爆。
下午三点,饭店最闲。
七七跟经理请假,说去卫生间,实则绕到员工储物柜,从最底层摸出一个小铁盒。
里面攒着八十块散钞、两张五十,还有一枚被儿子磨得亮的游戏币。
她把钱数了四遍,又放回去——还差得远。
她想去镇尾那家“顺心中介”
,问问去省城的车票和夜班保洁的价钱,可一想到儿子入伍前体俭、政审、家长会,样样都要家长到场,她就把铁盒重新锁进柜子。
钥匙在掌心硌出月牙形的红痕,像早晨鞋尖留下的那道淤青,提醒她:逃得掉阿斗,逃不掉妈这个身份。
傍晚送餐高峰,她端着水煮鱼滑倒在包间门口。
滚烫的红油浇在脚背,瞬间起了一串晶亮的水泡。
客人跳起来骂,经理冲过来掐她胳膊,她竟没哭,只是盯着被油浸透的帆布鞋面——那还是儿子去年用压岁钱买的,说:“妈,你穿这个走路轻,不吵。”
如今鞋面被辣油染成狰狞的晚霞,像把她的黄昏提前烧到了脚上。
经理逼她赔两百块,从工资里扣,她点头,声音哑得像砂纸:“扣吧,别让我回家就行。”
夜里十一点,她拖着瘸脚回到小区。
楼道灯坏了,她扶着墙一格一格往上挪,像攀一口枯井。
钥匙刚插进门锁,就听见里面阿斗的呼噜,一声比一声重,像磨盘碾在胸口。
她没进去,轻轻带上门,转而下楼,坐在垃圾桶旁边的水泥台阶上。
秋蚊子围着她转,叮在手臂、后颈,她也不拍,只把那张征兵宣传单折成小小一块,塞进贴身口袋。
月光冷得像一口钝刀,她把脸埋进掌心,无声地干呕——呕不出食物,只呕出一口又一口的酸水,带着早晨没咽下去的豆浆味。
半夜一点,她起身,一瘸一拐走到小区门口。
24小时便利店的灯还亮着,玻璃映出她的影子:头被油烟糊成一绺一绺,眼角堆满细纹,像被水泡过的旧挂历。
她盯着货架最底层的一排旅行洗漱包,标价二十九块九,粉得刺眼。
她伸手又缩回——买了,明天早餐钱就不够;不买,梦里那个“逃”
字就永远悬在舌尖。
最终她什么也没拿,只向店员要了一杯免费热水,站在柜台边一口一口喝,像把一把钝刀咽进胃里,让刀背慢慢磨断那些想逃又不敢逃的筋。
回到楼上,阿斗翻了个身,胳膊甩到她枕头上,带着酒气的呼吸喷在她耳后。
她平躺,睁着眼看天花板。
那上面有一条裂缝,从墙角蜿蜒到吊灯,像一条黑蛇。
她数裂缝的弧度,一、二、三……数到一百时,窗外开始有鸟鸣。
她侧过身,把宣传单从口袋里掏出,对着灰蒙蒙的晨光又看一遍:九月十五日,武装部报到,家长需陪同。
她用手指描那几个字,描得指腹青,最后轻轻贴在胸口,像贴一块烧红的烙铁——疼,却让她清醒:再忍四个月,一百二十天,两千八百八十个小时,秒针每跳一下,她就离那个“逃”
字近一步,也离儿子远一步。
可这一步,她必须替儿子走完。
天彻底亮了,她起床,给阿斗煮面,给自己贴创可贴。
油锅里葱花噼啪炸开,她忽然想起后巷那口腌缸,想起被油浸透的帆布鞋,想起便利店粉得刺眼的洗漱包。
她抬手抹一把脸,掌心全是湿的,却带着油烟的黏。
她对自己说:不许哭,哭了眼睛会肿,上班又要被经理骂。
儿子还有几个月就走了,得让他看见妈是笑的,哪怕笑里全是裂缝,也得把最后这四个月缝成一张完整的帆,送他上路。
出门时,她回头望一眼卧室。
阿斗还在睡,红鞋歪倒在床尾,像两截熄灭的炭。
她轻轻带上门,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:“再忍忍,等儿子穿上军装,我就真的逃了——逃到没有红鞋、没有油烟、没有拳打脚踢的地方去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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