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o12章 七七和丈夫62(1 / 2)
七七坐在堂屋门槛上,手指无意识地在老青石板缝里抠着苔痕。
日头正毒,把她的影子压成扁扁的一团,像片晒蔫的树叶贴在脚边。
阿轩在后院追着芦花鸡跑,笑声傻愣愣地撞在土墙上,惊得晾衣绳上的蓝布衫一抖一抖。
她想起昨儿夜里支书来家访时说的话。
那盏十五瓦的灯泡下,支书泛黄的指甲敲着"
参军登记表"
,说现在部队要扩编,像阿轩这样二十啷当岁的小伙子,去了能学技术,回来还能安排工作。
当时阿轩正蹲在门槛上啃馍,碎屑掉在补丁摞补丁的裤腿上,听见"
部队"
两个字,突然直起腰,眼睛亮得吓人,像黑夜里突然划亮的火柴。
可此刻看着儿子把鸡撵得满天飞的样子,七七胸口就紧。
阿轩三岁那年烧,赤脚医生给打了过量链霉素,之后说话就总带着股子钝钝的劲儿。
去年村里放《高山下的花环》,别的后生死的哭爹喊娘,他倒好,攥着把炒黄豆看得直乐,回来还学梁三喜的山东腔,学得怪模怪样。
灶台上的药罐"
咕嘟"
冒泡,苦腥气漫过来。
这是治她肺痨的第七副药了,喝到最后总带着铁锈味。
她忽然就想起阿轩他奶临走前那句话:"
傻点好,傻人有傻福。
"
后院传来"
咕咚"
一声。
七七惊得跳起来,看见阿轩摔在鸡粪堆里,却还举着个什么东西傻乐。
她踉跄着过去,现儿子手里攥着个褪色的红领章——准是当年他爸探亲时带回来的。
阿轩用沾着鸡屎的手指头摩挲那星,突然说了句完整话:"
妈,我戴这个,好看。
"
日头西斜时,支书又来了。
这次带着武装部的干部,干部后腰别的钥匙串哗啦啦响,像催命的铜铃。
阿轩正蹲在水缸边,用丝瓜瓤给七七擦背,听见动静手就抖,把水溅了她一脊梁。
干部掏出表格,钢笔帽在太阳光里划了道银线:"
体检过了,各项指标都成。
"
夜里七七把阿轩他爸的相片从神龛后面摸出来。
相片上的男人穿着65式军装,领章红得像两粒炭火。
她忽然现阿轩笑起来时左边嘴角下撇的弧度,和照片里的人一模一样。
油灯把母子的影子投在土墙上,大的那个佝偻着,小的那个突然伸手,用指头在墙上描出了领章的形状。
"
妈给你缝个布袋,"
七七听见自己说,"
把相片缝里头,贴着心口。
"
阿轩就笑,露出两颗虎牙,这些年第一次笑得不像个八岁孩子。
窗外,七月最后的蝉鸣突然停了,仿佛有什么东西悄悄翻过了土墙。
夜里,油灯芯短了一截,火头像被谁掐着脖子,只剩黄豆大的一点亮。
丈夫坐在门槛外,背抵着门框,烟锅里的火光在黑暗里忽明忽暗。
他咳了一声,声音像是从地底下闷出来的:“当兵好。
部队饭管饱,还有津贴。
我当年要不是腿……”
话没说完,自己先咽了回去——那条空裤管在夜风里晃了晃,像一面褪色的旗。
屋里,七七就着灯芯给阿轩补最后一条衬裤。
针尖扎进布纹,带出一线细白的棉絮,她脑子里却全是体检那天医生说的话:“听力略钝,反应慢半拍,但体能合格,政审也过了。”
针脚忽然乱了,她不得不拆了重缝。
阿轩蹲在灶台边,用一根柴棍戳蚂蚁,蚂蚁排成队往墙缝里钻,他就跟着柴棍也往缝里探,嘴里出“嗬嗬”
的傻气声。
火光把孩子的侧脸照得通红,像抹了一层薄薄的猪血。
“阿轩,”
丈夫隔着门槛喊,“你想不想去?”
阿轩抬起头,眼神空空的,像两口没水的井。
他咧嘴笑了一下,露出虎牙,却没出声,又低头去追最后一只蚂蚁。
七七的心被那笑拧了一下——孩子从小就这样,越是心里没底,越冲人笑。
笑完就把自己缩进壳里,谁也撬不开。
油灯“啪”
地爆了个灯花,七七手一抖,针尖扎进指腹,血珠滚出来,比灯花还红。
她把手指含进嘴里,咸腥味漫过舌尖,忽然想起阿轩小时候高烧,她抱着他跑了七里山路去公社卫生院,鞋底磨穿了,血泡和血珠一起往外渗。
那时她心里想,只要孩子活着,傻就傻吧,她养一辈子。
可如今“一辈子”
三个字被一张薄薄的入伍通知书压住了,像块磨盘,压得她半夜喘不过气。
丈夫又咳了一声,这次带着痰音:“我托老战友打听了,新兵连有炊事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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