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24集 卫鞅的家信(1 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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栎阳冬夜,尺素寄魏

栎阳的冬夜比安邑冷得多。

卫鞅裹紧了身上的粗布棉袍,将案几往炭盆边挪了挪。

炭火烧得并不旺,橘红色的火苗舔着炭块,出细碎的噼啪声,却驱不散这间简陋官舍里的寒气。

案上摊着一卷竹简,墨迹已干,是他方才誊抄的《垦草令》细则,字里行间都透着凛冽的锋芒——就像此刻窗外刮过的北风,卷着残雪拍打窗棂,出呜呜的声响。

他伸手揉了揉酸胀的眉心,目光落在案角那方尚未裁开的素帛上。

三天前,景监从函谷关带回消息,说魏国相府的旧识托商旅捎了口信,问他在秦地过得如何。

那时他正忙着核查各县报来的户籍册子,只随口应了句“知道了”

,转头便将这事抛在了脑后。

直到今夜处理完公文,望着空荡荡的屋子,那口信里藏着的试探与关切,才像炭盆里偶尔蹦出的火星,在心里灼了一下。

该写封信回去了。

卫鞅提起笔,狼毫浸在松烟墨里,笔尖沉甸甸的。

他忽然想起在安邑相府的日子,那时他还是公孙痤门下一个不起眼的中庶子,案头摆的是上好的会稽竹纸,研墨用的是温水调开的徽墨,连笔杆都是镶了象牙的。

可那时的他,握着那样精致的笔,写下的却尽是些无关痛痒的策论,字字句句都像被无形的网兜着,怎么也冲不破。

“唰”

的一声,笔尖落在素帛上,墨痕瞬间晕开。

他深吸一口气,开始写。

“启禀子兰兄及诸位旧友:见字如面。”

开头总要客套几句。

他想起子兰,那个总爱穿着锦缎长袍、在稷下学宫的辩论会上引经据典的魏人。

当年他们曾在公孙痤的宴上争论过“法与礼孰重”

,子兰说他“苛法伤仁,终难长久”

,他驳“乱世需重典,空谈误国”

,最后不欢而散。

如今子兰该是相府里的大夫了吧,或许正对着一群门客高谈阔论,偶尔会想起那个被他们笑“秦音如鸟叫”

的卫鞅?

笔尖顿了顿,卫鞅望向窗外。

栎阳的夜空很干净,没有安邑城里那种被烟霞熏染的暖红,只有疏朗的星子,像撒在黑丝绒上的碎银。

远处传来更夫敲梆的声音,“咚——咚——”

,两下,是二更天了。

“秦地苦寒,非诸君所知。”

他接着写,“腊月栎阳,渭水冰封三尺,官舍无炭火御寒,夜卧需裹三重裘。

白日里走在街上,入耳皆是粗粝秦音,百姓衣褐食藿,见官吏过,或避或骂,全无中原礼仪。”

这些都是实情。

他刚来的时候,听着满街“咋咋呼呼”

的秦语,总觉得像置身于蛮夷之地。

有次去乡邑核查田亩,一个老农举着锄头拦路,唾沫星子喷在他脸上,骂他是“魏来的骗子,想骗走咱的薄田”

他那时攥紧了拳头,却什么也没说——比起安邑城里那些温文尔雅的嘲讽,这直来直去的愤怒,竟让他觉得更真实些。

“然,秦地虽苦,却有一事,远胜中原。”

卫鞅的笔尖微微用力,墨色深了几分。

他想起三日前在朝堂上的情景。

甘龙又在反对《编户令》,说“连坐之法太过严苛,恐失民心”

,话音未落,孝公便拍了案,说“左庶长既已定下,便推行下去,出了任何事,孤一力承担”

那时孝公的眼睛里有光,像渭水冰面下涌动的暗流,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。

“君臣同心,莫过于此。”

他写道,“君上信我,如信手中剑。

我之策,无论多苛多险,君上皆力排众议,鼎力推行。

城南徙木,五十金掷地有声;渭水论法,甘龙诘难,君上一句‘正合我意’,便抵过千言万语。”

写到这里,他忽然觉得鼻子有些酸。

在魏国时,他曾趁公孙痤病榻之机,献上富国强兵之策,公孙痤听完,只叹了句“时机未到”

后来他辗转稷下学宫,对齐威王说“法行则国兴”

,齐人却笑着问他“秦音都没改,还谈什么法”

那些日子,他像个捧着宝贝却无处可献的孩童,满腔的热忱,只能憋在心里酵。

可在这里,在这个被中原诸国嘲笑为“西陲蛮夷”

的秦国,他的策论被当成了可以劈开混沌的斧头。

孝公甚至解下佩剑给他,说“你是秦国的刀,钝了,我亲自磨”

“故,变法有望。”

这四个字,他写得极慢,一笔一划,像是刻在石头上,“废井田,民始有其田;重军功,奴可成贵族。

今岁秋收,栎阳粮仓溢,秦军士饱马腾。

不出十年,秦必东出,河西旧耻,必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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