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98章 请柬(1 / 2)
打印机的卡纸声像垂死者的呻吟,第三十七页报表的半截身子还卡在滚轴里,进退不得。
一张鲜红到刺眼的请柬突然拍落在桌上,不偏不倚,盖住了报表上那串刺眼的赤字。
我抬起头,老张沟壑纵横的脸庞挤成一团,堆砌着一种近乎讨好的笑意,眉眼间却又沉淀着浓得化不开的疲惫。
“小田,下个月……下个月初八,我儿子办事儿,”
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,声音被周遭键盘的敲打声碾得细碎,“一定……一定赏光来啊。”
那抹突兀的红,像一滴不合时宜的血,溅在灰蒙蒙的办公室底色上。
我愣了一下,机械地点头,喉咙里只挤出个含混的“哦”
。
老张,还有一年就退休的老张,平日里闷得像块吸饱了水的旧墩布,声音低哑,走路都习惯贴着墙根,生怕惊扰了谁。
此刻,他竟逐一走向每一张格子间,仿佛踩在无形的刀尖上,干瘦的身影在日光灯下微微颤,将那刺目的红一份份递过去。
空气里有种奇异的凝滞,敲击键盘的手指明显慢了下来,目光像细密的针,无声地扎向他佝偻的脊背。
角落里,细碎的议论如同蚊蚋骤然聚集。
“啧,老张这是豁出去了?临了捞一把?”
财务部的小王,嘴角撇得能挂油瓶,声音不高不低,刚好够传到耳朵里,“平常抠搜得盒饭都自带,这会儿倒大方了?摆几十桌?啧,这算盘打得……”
旁边立刻有人嗤笑一声接上:“可不嘛,退休金能拿多少?儿子办婚礼,不多收点‘赞助’,以后日子怎么过?”
那些声音黏腻冰冷,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刻薄,仿佛老张从递出请柬那一刻起,就成了个明码标价的贪婪符号。
我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那份带着体温的请柬,硬硬的棱角硌着掌心,它不再是纯粹的喜气,倒像一块烧红的炭。
老办公室里,空气越沉闷粘稠,透不过气。
我端着杯子穿过格子间,恰好瞥见老张独自站在饮水机旁。
他枯枝般的手指捏着个纸杯,里面空空的,只是无意识地捏着,塑料杯壁被他捏得深陷进去,出轻微的沙沙声。
窗外铅灰色的天光落在他花白的头上,照亮了那些纵横的沟壑。
他眼神直愣愣地盯着饮水机出水口小小的金属孔,仿佛那里藏着什么宇宙的谜题。
那身影凝固在过道的冷光里,没有悲伤,也没有辩解,只有一种沉甸甸的、石头般的沉默,压得人心里慌。
我脚步顿了一下,终究没走过去添水,无声地绕开了那道孤峭的影子。
那一刻,他像一株被遗忘在角落、即将枯死的盆栽。
婚礼那天,我终究是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好奇去了。
抵达酒店门口时,我被那排场震得一时失语。
酒店直耸天际,旋转门前衣着考究的门童恭敬地躬身迎接,脚下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倒映着顶上巨大的水晶吊灯,璀璨得令人目眩。
这场面与我预想中那个“抠搜老张”
该有的寒酸酒席天差地别。
我捏紧了手包,随着人流涌进金碧辉煌的大厅,心脏莫名鼓噪起来。
我拣了个最偏僻角落的位置坐下,桌上精致的冷盘如同艺术品。
空气里弥漫着高级香氛和食物的甜腻气息。
司仪热情洋溢的声音回荡在高阔的穹顶下,唱着流程。
突然,他拔高了声调:“……现在,有请我们英俊的新郎,张明远先生!”
聚光灯像一道追逐命运的闪电,“唰”
地打在宴会厅入口红毯的尽头。
我的心跳陡然漏了一拍——那个穿着昂贵定制西装、神采飞扬走上来的年轻男人,那张轮廓分明的脸!
我认得这张脸!
就在公司季度高层战略研讨会的新闻照片里,作为某巨头公司的代表赫然在列,是常被我们主管私下里念叨名字、需要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应对的“张总”
!
我僵在座位上,浑身的血液似乎瞬间涌向头顶,又轰然退去,只留下冰冷的耳鸣。
老张?张总?父子?这个荒谬的等式在我脑中疯狂撞击,撞碎了之前所有刻薄的猜想。
环顾四周,我清晰地看到几张原本写满讥诮的面孔瞬间凝固,嘴巴微张,瞳孔里是狼狈的震惊与滑稽的茫然。
巨大的水晶吊灯光芒刺眼,映照着一张张表情精彩纷呈的脸。
终于熬到新人敬酒的尾声。
老张跟在儿子和新儿媳后面,脸上依旧是那种习惯性的、带着点局促的笑容,像一张戴得太久的面具。
他走到我们这偏僻角落时,脚步明显慢了下来。
新人被前面一桌热情地围住,他被短暂地落在了后面一小步。
就在这微小的间隙里,他似乎用了极大的力气,侧过身,微微向我这边倾了倾,声音压得极低,带着一种久积的沙哑,像粗糙的砂纸摩擦过桌面:“……小田……别笑话……
↑返回顶部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