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章 破船(1 / 3)
(一)星火
怀安在老槐树下立起的那面木牌,成了青禾原最后的希望坐标。
木牌是陈守仁用自家门板削成的,粗糙,歪斜,上面刻着两个字:“寻舟”。没有署名,但每个路过的人都知道是谁立的。寻舟,寻的既是渡河的船,也是渡生的船。
起初,没人把这当回事。灾年听多了疯话,与其琢磨怎么造船,不如想想怎么填饱肚子。但当逃亡的人越来越多,当差役的马蹄声越来越远,当村里只剩下老弱病残,这几个字就成了绝望中唯一的光。
第一个响应的,是阿秀。
她抱着啼哭不止的婴儿,找到怀安时,整个人瘦得脱了形,蓝布衫上沾着干涸的血迹。“我信你。”她把孩子放在草席上,声音沙哑,“我娘说过,我爹年轻时就是跟着个老木匠,想漂洋过海去南洋。我……我想试试。”
她的加入,像一颗火星掉进了干柴堆。
接着,是石匠老张。他的一条腿在挖河时被砸断了,只能拄着拐杖走路。但他懂石头,懂榫卯。“船要稳,龙骨得用硬木,接口处得用鱼鳔胶,比糯米浆结实十倍。”他坐在老槐树下,一条腿伸直,另一条蜷曲着,像个献宝的老夫子,“我家里还藏着半袋鱼鳔胶,是给我儿子娶媳妇打的家具备的。”
再后来,是刘嫂。她男人死在了漠北,儿子饿死在了逃荒路上。她没哭,只是把家里唯一一口铁锅砸了,熔出几块巴掌大的铁片。“钉船用。”她把铁片递给怀安,脸上是麻木的平静,“我没什么力气,但我会缝帆。我男人的旧衣裳,我一件件拆了,纺成线,能缝帆。”
村民们像被磁石吸引的铁屑,陆陆续续聚拢过来。他们中有断了肋骨的庄稼汉,有瞎了一只眼的寡妇,甚至有偷偷从流民营里逃回来的年轻人。他们带来的东西五花八门:半截锯子、几枚生了锈的钉子、祖上传下来的航海图(其实只是画着鱼群的涂鸦)、还有几坛埋在地下舍不得喝的酒。
里正陈福来得知此事,带着两个家丁骑马而来。他像一头嗅到血腥味的狼,眼睛在人群里扫来扫去。“好啊,陈怀安,你这是要聚众谋反,想逃出大周国吗?”他勒住马,居高临下地喝道。
人群沉默,气氛紧张。老张拄着拐杖站出来,冷笑一声:“陈福来,你家二小子不是也死在漠北了吗?你要是忠心,怎么不跟着差役去挖河,陪他作伴?跑回来当你的里正,欺负这些走投无路的人?”
陈福来脸色一变,扬起马鞭就要抽。一个断了肋骨的庄稼汉猛地扑上去,抱住他的腿,嘶吼道:“官老爷,我们只是想活!不是想反!求你行行好,让我们试试吧!”
陈福来被拉下马来,狼狈不堪。他看了看这群形容枯槁却眼神执拗的人,最终啐了口唾沫,调转马头:“好,我让你们造!造不出来,就是聚众闹事,全部下狱!造出来了,敢私自出海,风浪吞了你们,也算你们活该!”说完,他带着家丁愤愤离去。
人群爆发出一阵压抑的欢呼。怀安知道,这不仅是对抗陈福来,更是对抗那个高高在上、视他们如刍狗的“天地”。
(二)龙骨
造船,是从寻找龙骨开始的。
龙骨是船的脊梁,决定了船的形状和强度。老张说,最好的龙骨是铁黎木,可青禾原方圆百里,连棵像样的大树都难寻。他们能找到的,只有些槐树、柳树和歪脖子榆树。
“就用槐木吧。”陈守仁说,“槐木硬,也耐水。”
于是,一场浩浩荡荡的伐木开始了。男人们拿着简陋的斧头和锯子,钻进稀疏的林地。每砍倒一棵树,都要耗尽全身力气。树倒了,砸在龟裂的土地上,扬起漫天尘土。
怀安的任务是拉纤。他把藤蔓绑在树干上,几十个人喊着号子,一步一步往河边拖。汗水浸透了他们的破衣烂衫,手上磨出了血泡,肩膀被麻绳勒出深紫色的印子。有时,树干卡在岩石缝里,他们就得用撬棍,一点点撬动,手指被磨得鲜血淋漓。
阿秀也没闲着。她用石片刮去树皮,露出里面湿润的木质。她哼着不成调的歌谣,哄着怀里的婴儿,仿佛这歌声能驱散疲惫和饥饿。婴儿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份执着,渐渐不再整天啼哭。
周秀才负责设计图纸。他把那半本《刍狗纪》翻来覆去地看,又结合自己游历的记忆,画出了一艘双桅木帆船的草图。船不大,只能载三十多人,但足够坚固,也能抵御一定的风浪。
“这船叫什么名字?”周秀才问怀安。
怀安想了想,看着不远处默默劳作的众人,又抬头看了看天边那轮沉默的太阳。“叫‘刍狗号’吧。”
周秀才愣了一下,随即抚掌大笑:“好!就叫‘刍狗号’!天地视我为刍狗,我便以刍狗之名,逆天而行!”
这个名字,成了所有人的信念。他们不再觉得自己是任人宰割的蝼蚁,而是有自己的名字、自己的意志的“刍狗”。
(三)胶与帆
最大的难题,不是木材,是胶和帆。
鱼鳔胶是老张的宝贝,他视若性命,一点点地拿出来,融化在陶锅里,涂在木板的接缝处。但那点胶,对于一艘船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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