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八、悲苦(1 / 4)

加入书签

起初,红袖并不打算把孩子生下来。

这世道对她太过狰狞,举世滔滔,已无亲人;满城喧哗,却独守寒夜。湖边那一晚过后,支撑她活下去的唯一念头已经消失,更别说再带着一个孩子。何况,孩子的父亲现在还身在狱中,死活未卜。

说起来,当初她在胡府的时候,就听到下人们私底下聊,说胡老板这么多年生不出孩子,不是姬妾的原因,而是他自己肾出了问题。往往谈到此处,都要窃窃私笑。这类谈笑也有被胡老板听到过的,他铁青着脸,一言不发。但参与谈笑的丫鬟杂役们,以后就都没再出现过。胡老板表面上不置一词,暗地里还是着急的,托人求来各类名医,秘方补药跟饭一样吃下去,一直不见疗效。没想到,在胡老板进监狱前不久,却让红袖怀上了孩子。

而红袖刚刚怀孕,就在牢狱里被折磨了两个月,但肚子里多出来的这块肉依然顽强地生长着。陈麻子走后,红袖摸着微微隆起的肚子,百感交集。

这凄惨的一生让自己承受就已经足够了,何必再将自己的孩子拉进这样的人生。

她在**躺了很久,睁着眼睛,看着天色渐暗。最后决定延续那晚在湖边的举动。她在房梁上栓了绳子,踩在凳子上,但就在把脖子凑进去的前一瞬间,她的肚子动了动,像是里面的孩子在踢她。

她站在椅子上,摇摇晃晃地看着窗外的夜色。小城灯火辉煌,人间喧闹如初。这一切,对肚子里的孩子来说,都是陌生新奇的。

她一下子泪如雨下。

于是,这一年冬天,伴随着冷风呼号,小五出生了。

或许是因为红袖刚怀上他就遭了牢狱之灾,再加上深夜落水,侵了风寒,小五自出生起就病恹恹的。红袖记得,稳婆把小五从她两腿间拽出来前,脸上还挂着惯常有的笑容,但看到小五,稳婆的笑容便僵了僵,过了一会儿才恢复,用夸张的声音恭喜道:“哎呀,大喜大喜,是个胖……”她顿了顿,又继续道,“胖大小子!”

红袖腹痛如搅,抬不起头,只能大口喘着气。稳婆在一旁给婴孩熟练地剪了脐带,用细麻线缠扎,敷上软棉布包,清洗干净后放在一旁,就退了出去。屋子里静悄悄的。过了一会儿,红袖有了些力气,直起身子,看到一旁小声啼哭的婴孩,才明白稳婆为何欲言又止。

太瘦了。

其他孩子刚出生时,脸上的肉都多得起褶子,唯有这孩子,骨架瘦小,脸上的肉薄薄地铺开,而且带着令人忧心的青紫色。

但他还是在哭,用微弱的声音和捏紧的小拳头向这个世界宣告他的到来。

红袖把脸贴近他,感受着温热,眼角有泪淌下。

在这样的世道里,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独自要带大一个孩子,无疑困难重重。红袖没有积蓄,养胎产子,都是靠变卖张木匠留下的家具。等她做完月子,能下床,家里能卖的东西也就卖得差不多了。

家徒四壁,袖底见肘。

红袖身子弱,只能抱着小五挨家央求,讨了些米,其中赵屠夫家最仗义,把卖不出去的猪下水都给了红袖。另有一个刚生了孩子的胖大妈见孩子可怜,自己奶水又足,就把小五抱了过去,一边喂一个。

两个孩子都是嗷嗷吮吸,但差别明显——大妈的孩子白白胖胖,哭声嘹亮;小五则干瘦干瘦的,闭着眼睛,只顾吸奶,嘴边有奶淌出来也不停下。

有一次喂完,大妈都爱怜地看着小五,又看向红袖,道:“俺多嘴说一句啊,这娃儿,恐怕养不……”

红袖赶紧接过孩子,不等她说完,道了声谢便匆匆转身离开。她害怕听到大妈的最后几个字。大妈也识趣,闭了嘴,只在背后叹气。

但就在这样的环境下,小五还是挣扎着一点一点长大了。

红袖收拾家里所剩不多的杂物时找到了一个旧包袱——是她进牢狱前的衣物,换上狱服后,这些就丢进了仓库。好东西当然被搜刮干净,剩下的都是不值钱的。她打开包袱,见一张手帕静静地躺在里面。她把手帕洗干净,看着上面的鸳鸯图案,突然想到,自己可以做女工养家。

小城虽小,却有南来北往的船只,也因此供养了不少布庄。常有富贵人家的女眷来买定制布料,上面绣着精美花纹的,价格要高很多。

红袖心思细密,手上灵巧,扯了几块布,绣上鸳鸯、鱼、仙鹤等动物,再提上一两句诗词,然后带着布料去绸缎庄,挨家讨活儿。因她绣上的东西都活灵活现,诗句也灵气十足,很快就得到了几家绸缎庄的生意。

打这以后,红袖一边照顾孩子,一边在家做女工,也能挣着银钱,维持家中花销。

好几次,她穿城去各家绸缎庄送货,路过醉仙楼,看到楼台上的花娘们依旧莺声燕语,招手揽客,只觉得一切恍如隔世。

女工这门生意,只要手艺好,名声就传得广。不出一年,红袖绣过的布料,附近有钱人家都争相购买。红袖也不傻,价格一涨再涨,仍旧供不应求。

<

↑返回顶部↑

书页/目录