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19章 纤夫与血汗(1 / 2)
李来亨的船队西行十余日,过安庆,穿九江,江面逐渐收窄,水流愈发湍急。两岸山势渐起,风景虽渐壮丽,行船却日益艰难。
这一日,将至鄂州地界,前方江面上传来低沉如牛吼般的轰鸣声。
“将军,前面是‘鬼见愁’险滩!”经验丰富的老舵工面色凝重,指着前方对李来亨道,“水急礁多,暗漩潜藏,咱们的船吃水深,光靠帆橹硬闯,十有八九要触礁搁浅,非得请‘滩爷’们帮忙不可。”
李来亨极目望去,但见江流在此被乱石挤压,怒吼着奔腾而下,形势确乎险恶。
李来亨眉头微蹙,沉声道:“既是行船规矩,自然依仗老师傅,该如何便如何,务必确保船队稳妥过滩。需要多少银钱支用,去夏先生处支取便是。”
一路行来,老舵工已知这位年轻将军虽神色冷峻,却通情达理,心下稍安,忙道:“将军放心,小老儿这就去安排,定寻最好的滩爷班子!”
所谓“滩爷”,便是纤夫。
很快,数十名几乎赤身裸体、仅在下身围一块破布的精瘦汉子出现在江边。
他们肤色古铜,油光发亮,肩上搭着粗麻编织的纤绳,眼神麻木而疲惫。
一名老纤夫被小艇接引上船,此人是这队纤夫的把头。
老把头看了看船队的规模,伸出黑乎乎的手掌,哑着嗓子报了一个价。
艾能奇眉头一拧就要发作,被夏完淳拉住,转头对老纤夫温言道:“老丈,价钱依你,但务必稳妥快捷。”说着,又让亲兵取来几坛劣酒和一大包炊饼分予众人。
纤夫们接过酒食,麻木的脸上这才有了一丝活气,纷纷低声道谢,然后狼咽虎吞的吃着。
号令响起,沉重的纤绳被抛上岸,在嶙峋的岩石上固定。
数十名纤夫将纤板套在胸前,身体几乎与地面平行,蹬着河岸边的乱石淤泥,开始了与激流的搏斗。
“嘿——呦——嗬!”
低哑、浑厚、带着血味的号子声猛然炸响,压过了江涛的轰鸣。
那不是唱歌,那是从肺腑中挤压出的、源于生命最底层的呐喊!
每一声“嘿呦”,都伴随着纤夫们肌肉的虬结和青筋的暴起。
他们的脚趾死死抠进湿滑的泥石里,豆大的汗珠混着江水从额角、脊背滚落,在古铜色的皮肤上冲出一道道泥痕。
纤绳深深勒进他们的皮肉里,仿佛要将他们的骨头也拉断!
船上的军士们鸦雀无声,许多人第一次目睹这原始而震撼的场景。
一条船,两条船……进程缓慢如蚁行。
突然,“嘭”的一声闷响,伴随着一声短促的惨叫!
一条饱经磨损的纤绳不堪重负,猛然从中崩裂,那名正将全身力气、乃至性命都系于这一绳之上的纤夫,骤然失了所有凭依,收势不及,如同被巨力抛出般猛地向前扑倒,额头重重撞在一块黝黑锐利的礁石上,鲜血瞬间汩汩涌出。
然而,令人骇人的是,旁边的纤夫们竟无一人停下救助,甚至无人侧目多看一眼。
纤夫们的目光依旧死死盯着前方,那艘在激流中挣扎的巨船,纤夫们口中的号子声在刹那的停滞后,非但没有消散,反而变得更加高亢、急促、近乎疯狂!
“嘿——呦!嗬!!嘿——呦!嗬!!”
每一声呐喊都像是从喉咙里撕出的血肉!他们青筋暴起,目眦欲裂,更加拼命地蹬踏着湿滑的岩石,将身体压得更低,几乎贴地爬行。
因为纤夫们比谁都清楚,船正行至湍流最急处,千钧一发,此刻若再有人松懈,力道一散,整个船队立刻就会被狂暴的江水打横冲向下游,触礁沉没只在顷刻之间!
那时死的,就远不止一人了。
这是用血与泪写就的行规,是无数次惨剧后凝结的、残酷无比的生存智慧:舍一人而保全局!个人的伤亡,在对抗天险的宏大搏命中是必须承受的代价。
这种深入骨髓的纪律、一个团队的绝对服从、以及在绝境中相互依存信任的团队本能,竟与沙场之上最精锐的老兵无异。
船上的军士们目睹这惨烈而决绝的一幕,无不震撼失语。
那些西营和闯营出身的将士倒还好,而一些京营的少爷兵们脸上露出惊骇与不忍,脸上轻浮早已消失殆尽,取而代之的是肃然与惊悸。
艾能奇看着岸上那些纤夫,喃喃道:“他娘的……这帮滩爷,若是训练起来,倒是一帮好兵胚子……”
夏完淳死死攥着船舷,指节发白,他见过尸山血海,却仍被这无声的惨烈所震动。
眼前这种为了集体生存而被迫进行的、冰冷又炽烈的牺牲,带给他的冲击截然不同,他看到的不仅是苦难,更是一种原始而强大的力量。
这就是大明的子民,在这条维系帝国血脉的江流上,日日都在用血肉之躯挑战天险。
夏完淳早已偏过头去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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