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63章 哭日不歌:情感的节度(1 / 5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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子于是日哭,则不歌。

孔子在鲁哀公十六年的春天,刚从子贡那里得知颜回病逝的消息,便扶着门框恸哭:“噫!天丧予!天丧予!”(《论语?先进》)。傍晚时分,子夏带着瑟来见他,想为夫子弹一曲《南风》排遣愁绪,孔子却摆摆手:“今日哭矣,不歌。”《论语?述而》记载的“子于是日哭,则不歌”,正是这一场景的凝练。“哭”是哀痛的宣泄,“歌”是喜乐的流露;在哭泣的日子不唱歌,不是情感的压抑,而是对当下心境的尊重——哀痛时不强行作乐,正如喜乐时不刻意悲戚,这种“因时制宜”的情感表达,藏着儒家“中庸”的密码:情感不是洪水猛兽,而需如流水般顺势而行,在节度中见真诚。从孔子的瑟弦到当代的哀乐,这种“哭日不歌”的智慧始终是情感文明的标尺。

一、哭与歌:情感的两面镜像

“哭”在儒家语境中,从来不是无节制的宣泄,而是与特定场合绑定的情感表达。《说文解字》“哭,哀声也”,从吅,从狱省,像罪人在狱中哀号,本义与“哀”紧密相连。孔子的“哭”多因丧悼:吊唁逝者“哭之恸”(《论语?先进》),见齐衰者“虽狎,必变”(《论语?乡党》),这种哭有明确的伦理指向,如《礼记?檀弓》“哭有二道:有爱而哭之,有畏而哭之”,孔子的哭显然是“爱而哭之”,为亲友、为道义而哀。

“歌”在春秋时期,既是艺术表达,也是礼仪载体。《说文解字》“歌,咏也”,从欠,哥声,指带韵律的咏唱。孔子的“歌”涵盖多种场景:“与人歌而善,必使反之,而后和之”(《论语?述而》)是日常雅集;“子之武城,闻弦歌之声”(《论语?阳货》)是教化实践;“《诗》三百,一言以蔽之,曰:‘思无邪’”(《论语?为政》)是对诗歌的推崇。歌在礼仪中更不可或缺,《仪礼?乡饮酒礼》“升歌《鹿鸣》,下管《新宫》”,歌是沟通人神、调和人心的媒介。

“哭”与“歌”的情感张力,在孔子这里达成微妙平衡。哭是“阴”,歌是“阳”,二者如昼夜交替,本无对错,但需“时中”——合于时宜。《周易?系辞》“一阴一阳之谓道”,情感表达也需遵循“道”:哀则哭,乐则歌,但若在哭日歌,便如“昼有夜象”,违背自然节律。孔子“于是日哭,则不歌”,正是“道法自然”的情感实践——就像《礼记?乐记》“乐者为同,礼者为异。同则相亲,异则相敬”,哭与歌的异,恰是对情感的敬。

孔子对“哭”与“歌”的态度,始终以“真诚”为核心。《论语?八佾》“子谓《韶》:‘尽美矣,又尽善也。’谓《武》:‘尽美矣,未尽善也’”,评价歌曲既看艺术(美),更看情感(善);《论语?先进》“颜渊死,子哭之恸。从者曰:‘子恸矣。’曰:‘有恸乎?非夫人之为恸而谁为?’”,哭的真诚远超形式。这种“真诚”使“哭日不歌”不是教条,而是“从心所欲不逾矩”(《论语?为政》)的自然流露。

二、是日:时间维度的情感坚守

“是日”的“日”,不是物理时间的24小时,而是情感场域的延续性。《说文解字》“日,实也”,指太阳运行的周期,但在“哭日不歌”中,“日”是情感沉浸的单位——从哭泣发生到当日结束,哀痛的氛围仍在延续,如《礼记?檀弓》“夫子曰:‘哭则不歌。’”郑玄注“一日之中”,强调情感的连贯性不应被割裂。孔子在颜回去世当日不歌,是因那一天的每一刻都浸润着丧徒之痛,歌声会打破这种情感的完整性。

春秋时期的时间观,兼具“物理”与“情感”双重维度。《尚书?尧典》“历象日月星辰,敬授民时”是物理时间;《诗经?豳风?七月》“七月流火,九月授衣”将时间与生活结合;而“是日哭,则不歌”则将时间与情感绑定,形成“情感时间”——某段时间因特定情感而被赋予特殊意义,如“三年之丧”不是单纯的时间计算,而是情感平复的过程。这种时间观影响深远,后世“忌日不乐”的传统便源于此。

“是日”的情感坚守,体现“慎终”的态度。《论语?学而》“慎终追远,民德归厚矣”,“慎终”不仅指对待丧事的庄重,也包括对当下情感的珍视。孔子在哭日不歌,是“慎”于当下的哀痛,不轻易用喜乐冲淡它,正如《礼记?中庸》“诚者,物之终始,不诚无物”,真诚对待情感的始终,才能称得上“诚”。这种态度与“乡原”的“无可无不可”形成对比,后者为迎合他人而随时切换情感,失去了真诚。

“是日”的边界虽以“日”为限,情感的影响却更深远。颜回去世后,孔子“哭之恸”的当日不歌,次日或许会恢复弦歌,但哀痛已内化为记忆——《论语?先进》记载,后来孔子与弟子讨论“仁”,仍叹息“回也,其心三月不违仁”,可见“是日”的情感坚守是对长久记忆的尊重。这种“当日节制,长久铭记”的平衡,避免了情感的泛滥或淡漠。

三、不歌:情感节度的主动选择

“不歌”不是“不能歌”,而是“不为歌”,是主动的情感节制。孔子精通音律,“自卫反鲁,然后乐正,《雅》《颂》各得其所”(《论语?子罕》)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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