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53章 立人达人:仁道的实践路径(1 / 6)
子贡曰:“如有博施于民而能济众,何如?可谓仁乎?”子曰:“何事于仁,必也圣乎!尧、舜其犹病诸!夫仁者,己欲立而立人,己欲达而达人。能近取譬,可谓仁之方也已。”
暮春的曲阜,杏坛下的弟子们围坐成圈,柳絮飘落在子贡的竹简上。这位以言语闻名的弟子忽然起身,捧着记录着“博施于民而能济众”的简牍问道:“夫子,若有人能广泛施惠百姓,救助众人,算得上仁吗?”孔子放下手中的《诗》,目光掠过远处耕作的农夫,那农夫正弯腰扶起一株被风吹倒的禾苗,动作轻柔如对孩童。孔子缓缓答道:“这何止是仁,简直是圣啊!尧舜尚且难以做到。所谓仁,是自己想立足也要让别人立足,自己想通达也要让别人通达。能从身边小事做起,推己及人,就是践行仁的方法。”这段对话如同一粒种子,在中华文明的土壤里生长为参天大树——它区分了仁与圣的境界,指明了“能近取譬”的实践路径,让看似高远的仁道变得触手可及。
一、博施济众:子贡命题中的仁之极致
子贡提出的“博施于民而能济众”,并非凭空构想,而是对春秋时期社会现实的回应。当时的鲁国“三桓专权”,季孙氏、叔孙氏、孟孙氏三家瓜分公室土地,百姓“老幼转乎沟壑”,《诗经?魏风?伐檀》“坎坎伐檀兮,置之河之干兮,河水清且涟猗。不稼不穑,胡取禾三百廛兮”正是对这种剥削的控诉;齐国“田氏代齐”前夜,“民三其力,二入于公”,田成子却“大斗出贷,小斗收”,以小恩小惠收买民心;晋国“六卿专政”,赋税繁重到“民闻公命,如逃寇仇”,《左传?昭公三年》记载“庶民罢敝,而宫室滋侈;道殣相望,而女富溢尤”。这种民生凋敝的背景下,“博施济众”成为底层百姓的迫切渴望,也成了士人阶层的理想追求。
“博施”的“博”,意味着范围之广,非一人一户的小恩小惠;“济众”的“济”,指向效果之实,不仅是物质救助,更包括精神安顿。《尚书?大禹谟》记载大禹“薄衣食,致孝于鬼神;卑宫室,致费于沟淢”,治水十三年“三过家门而不入”,当涂山氏生下启,他仅在家门外听了三声婴儿啼哭便转身离去,最终“疏九河,瀹济漯,决汝汉,排淮泗,注之江”,使“万民乃定,万国为治”,是“博施济众”的远古典范;商汤“桑林祷雨”,以自身为牺牲,“翦其发,枥其手,以身为牺牲,用祈福于上帝”,《墨子?兼爱下》记载“汤曰:‘惟予小子履,敢用玄牡,告于上天后曰:今天大旱,即当朕身履,未知得罪于上下,有善不敢蔽,有罪不敢赦,简在帝心。万方有罪,即当朕身;朕身有罪,无及万方’”,展现了统治者与民同苦的担当。子贡或许正是看到这些典故,才将“博施济众”视为仁的最高表现。
但“博施济众”的实现面临三重困境:其一,资源有限性。春秋时期生产力低下,“一夫百亩”的产出仅够温饱,《礼记?王制》“制:农田百亩,百亩之分,上农夫食九人,其次食八人,其次食七人,其次食六人,下农夫食五人”,广泛施惠缺乏物质基础;其二,权力约束性。诸侯大夫多“厚自封殖”,如季孙氏“富于周公”,《论语?先进》记载冉有“为之聚敛而附益之”,孔子怒斥“非吾徒也,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”;其三,效果复杂性。单纯的物质救助可能滋生依赖,如《管子?侈靡》所言“积者立余食而侈,美车马而驰,多酒醴而靡”,反而扰乱社会秩序。这些困境,使“博施济众”成为难以企及的理想。
子贡的提问,暗含着对“仁”的量化理解——似乎施惠越多,仁德越厚。这种认知在当代仍有市场,如将慈善捐款数额作为衡量道德的标准,某明星捐赠一亿元便被赞为“大仁”,而社区志愿者十年如一日的服务却被忽视。但孔子的回应,正是要纠正这种片面理解:仁的价值不在于规模大小,而在于是否遵循“己欲立而立人”的根本原则。正如《孟子?尽心下》所言“仁也者,人也;合而言之,道也”,仁的本质是对人的尊重,而非单纯的物质给予。
二、何事于仁:圣与仁的境界分野
孔子将“博施济众”提升至“圣”的境界,绝非否定其价值,而是明确圣与仁的层次差异。“圣”在甲骨文中作“耳”形,意为“通达事理”,《说文解字》“圣,通也”,后引申为“超凡入圣”的最高境界。在孔子的思想体系中,圣是“博施于民而能济众”的外在功业,仁是“己欲立而立人”的内在德性;圣是尧舜级别的理想状态,仁是每个人可践行的日常修为。
尧舜“犹病诸”的感叹,揭示了圣境的难以企及。尧帝“其仁如天,其知如神”,却仍“忧洪水滔天,浩浩怀山襄陵”,《尚书?尧典》记载他“求能治水者”,四岳推荐鲧,尧虽知鲧“方命圮族”,仍“试可乃已”,最终鲧治水九年“功用不成”,尧不得不另寻贤才;舜帝“举八元八恺,去四凶”,八元“使布五教于四方,父义、母慈、兄友、弟恭、子孝,内平外成”,八恺“使主后土,以揆百事,莫不时序”,四凶“流共工于幽州,放驩兜于崇山,窜三苗于三危,殛鲧于羽山”,却因“子商均不肖”而禅位于禹,《史记?五帝本纪》记载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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