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69章 疏食之乐与浮云富贵(1 / 6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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子曰:“饭疏食饮水,曲肱而枕之,乐亦在其中矣。

不义而富且贵,于我如浮云。”

鲁哀公六年的寒冬,陈国都城的雪下得正紧。

孔子租住的陋舍是间夯土小屋,东墙的裂缝能塞进拳头,寒风卷着雪沫子扑进来,在稻草铺就的地面上积起薄薄一层白。

他盘腿坐着,膝盖上搭着件打了补丁的麻布单衣——那补丁是用三种不同颜色的碎布拼缀的,青布来自子贡的旧衣,黄麻取自颜回的破履,褐纱是子路补蚊帐剩下的,针脚歪歪扭扭却异常结实。

手里攥着的糙米饼冻得硬,饼上还能看出舂米时没去净的麸皮,嚼起来硌得牙龈酸,混着屋檐滴下的融雪慢慢吞咽,喉结滚动的节奏与窗外的雪落声奇妙地合拍。

子贡披着件油亮的蓑衣从外面回来,蓑衣下摆还在滴水,他掀起门帘时带进一股寒气,怀里揣着的腊肉在陶碗里腾起白雾。

“夫子,”

他把碗往孔子面前推了推,腊肉的油香混着炭火味弥漫开来,油星子在碗沿凝成琥珀色的珠,“南邻的公孙大夫家今日宰羊祭祖,三牢之礼用了十二只羊,弟子在厨下帮着添了把火,主母见我冻得搓手,赏了这块肋条,煨在怀里还热乎,何不切了煮羹?”

孔子睁开眼,睫毛上沾着的雪粒簌簌掉落,他望着子贡冻得红的鼻尖,忽然笑了。

右手从袖子里伸出来,胳膊肘弯成个舒服的弧度,后脑勺就势枕在肱二头肌上——这姿势让他能透过裂缝看见天上的猎户座,参宿四星像四颗撒在黑丝绒上的碎银。

“赐啊,”

他指了指窗外被雪照亮的星空,“你看那参宿四星,自古就在那里,不因尧存,不因桀亡。

饭疏食饮水,曲肱而枕之,乐亦在其中矣。”

顿了顿,他转头望向远处权贵府邸的方向——那里的灯火比别处亮三倍,隐约能听见钟鼓之声夹杂着编磬的清响,想必正宴饮作乐。

“不义而富且贵,于我如浮云。”

这句话说得轻,却像块冰投入静水,在子贡心里漾开圈圈涟漪。

子贡忽然想起去年在卫国,灵公赐的粟米堆了半间屋,夫子却让冉有分了一半给陋巷的孤儿,此刻才懂那分粮时的微笑,原是与这雪夜的坦然一脉相承。

一、疏食饮水:物质简朴中的精神丰盈

“疏食”

在春秋饮食谱系里,是士阶层的日常基准。

《礼记?王制》将食物分为“五谷”

“六畜”

“六膳”

,“疏食”

属五谷中的“粗者”

,特指脱壳不净的糙米。

1957年河南陕县春秋墓葬出土的青铜甗里,那些碳化的米粒还粘连着麸皮,颗粒大小不均,与孔子吃的糙米饼如出一辙。

据《诗经?豳风?七月》记载,农夫“食我农夫”

的主食是“黍稷重穋,禾麻菽麦”

,而“疏食”

是其中最粗的品类,需用石臼反复舂捣才能勉强入口,孔子周游列国时,常“饭疏食”

却“未尝不饱”

(《孔子家语?致思》),这份满足藏着对物质的脱。

“饮水”

的阶级差异在青铜器皿上刻得分明。

19年河南三门峡虢国墓地出土的“虢季子白盘”

,铭文记载周天子赐“秬鬯一卣”

(黑黍酒),而普通士人常用的陶甗(炊具)里,残留物多为炭化的植物纤维,可见“饮水”

是常态。

孔子在卫国时,曾让子路向农夫讨水,《论语?微子》记载那农夫“耦而耕”

,见子路问路,不仅不答,还“夺其杖而敲之”

——这并非无礼,而是春秋农夫对士阶层的本能排斥,因“士食粟,农食黍”

的等级壁垒早已森严。

但孔子在《论语?雍也》中仍盛赞颜回“一瓢饮,在陋巷”

,那瓢是用成熟的葫芦剖开制成,内壁还留着天然的筋络,舀水时会出“咕噜”

声,却能让颜回“不改其乐”

,因这“瓢饮”

里藏着“仁不远乎哉”

的顿悟。

“曲肱而枕”

的睡眠细节藏着身体记忆。

1978年湖北随县曾侯乙墓出土的漆木枕,长40厘米,高15厘米,雕刻着繁复的云纹,内部中空可盛香料,枕面弧度贴合颈椎,与孔子的“曲肱”

形成鲜明对比。

孔子的“曲肱”

是将右臂弯成直角,手肘向上凸起如小山丘,后脑勺恰好落在肱二头肌最厚实的部位,这种姿势在现代医学看来易致颈部肌肉紧张,但《论语?乡党》记载他“寝不尸”

——不仰卧如尸体,而“曲肱”

属“侧寝”

,符合“安舒”

原则。

子贡曾见夫子在陈绝粮时“曲肱而寐”

,嘴角竟带着笑意,仿佛梦见“莫春者,春服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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