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08章 被清空的储物柜(1 / 3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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写字楼茶水间的气味浑浊复杂——廉价溶咖啡粉撕开包装时爆的虚假浓香,不锈钢热水器沉闷的嗡鸣带出的陈旧水汽,还有清洁剂奋力挣扎出的那点柠檬味,所有气息都拧在一起,沉甸甸地悬浮在午后粘稠的空气里。

我端着杯子进去续水,一眼就瞥见角落矮凳上蜷着的王阿姨。

她是我们公司的保洁,瘦小的身子几乎要陷进那硬塑料凳子里,正捧着一个褪色白的塑料饭盒,头埋得很低,筷子尖极其小心地拨弄着里面的东西。

“王阿姨,午饭这么晚?”

我随口招呼一声。

她骤然抬头,像受了惊吓的小动物,脸上迅堆起一层局促又惶恐的笑意:“田主管……哎,吃过了吃过了,下午活多,垫吧垫吧。”

她下意识地用手去捂饭盒口,动作却慢了半拍。

我看清了。

半块干裂开的馒头,旁边是极吝啬的一小撮深褐色、粘结成团的咸菜丝,颜色浑浊黯淡,透着一股陈年咸缸底子才有的沉郁气味,甚至还隐隐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、令人不安的霉味儿。

她骨节粗大的手指紧紧攥着那双磨得油亮的旧筷子,指甲缝里的污垢像是长进了皮肉里。

我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,没再说话,转身去接热水。

王阿姨在我们公司有些年头了,永远是那两身洗得硬、领口袖口都磨出了毛边的深蓝色工装轮换着穿。

花白头永远紧紧缩在脑后那个寒酸的小网里。

她的背似乎永远无法真正挺直,像一张被生活拉得太久的弓。

后来我才从零星几句闲谈里知道,她是个单亲妈妈,一个人把儿子拉扯大,儿子挺争气,是大学生。

那天下午我去楼梯间透气,厚重的防火门推开一条缝,里面没开灯,昏暗得像隔世。

就在这浓稠的昏暗里,我听到了压抑的、被泪水彻底泡透的声音,是王阿姨。

“……志强啊,你……你这是要赶妈妈走?”

声音抖得不成样子,“那房子……妈的付款……还有足足十六万的装修钱啊……妈三年……整整三年没舍得给自己添一件新衣服……”

那声音里的绝望几乎要把空气撕裂。

我的脚钉在了原地。

进退两难。

电话那头,隔着门板也能清晰感受到年轻男人声音里的烦躁和冰冷,像淬了毒的针:“妈!

你翻这些旧账烦不烦?钱是你给的,没错!

可房子现在是我的!

房产证上白纸黑字是我的名字!

小雅爸妈明天就要从老家过来了!

我们要结婚了!

你杵在这儿算怎么回事?人家一看,好家伙,儿子结婚老娘还死赖着?像什么话?我这脸还要不要了?”

“可……可妈不住这儿……妈能去哪儿啊?那点退休金……”

她的气息短促得像是下一秒就要断掉。

“爱去哪儿去哪儿!

租不起房啊?便宜的单间几百块一个月的多了去了!

你做保洁的钱绰绰有余!”

儿子的语调陡然拔高,充满了斩钉截铁的冷酷,“我不管!

今天就搬!

我晚上带小雅回去之前,你的东西必须清干净!

小雅看着烦!

她那堆东西都没地方搁!

你那些破烂瓶子、烂纸箱子堆在阳台,整个家像个垃圾场!”

“志强……”

她的声音微弱下去,只剩下一种被掐住脖子似的、破碎的呜咽。

“破烂!

全是破烂!”

儿子的声音尖利起来,带着赤裸裸的厌弃,“王桂香!

我最后说一遍,下午你不搬,我就打电话叫物业直接来扔!

别以为我做不出来!

非要闹得大家脸皮都撕破是吧?等我回去!”

电话被粗暴地挂断,“咔哒”

一声脆响,在死寂的楼梯间里格外刺耳。

紧接着,是王阿姨压抑不住的、沉闷的“嗬嗬”

声,仿佛肺腑都被掏空了,只剩下濒死的抽噎。

我紧紧贴着冰冷的防火门,心脏在肋骨后面疯狂擂鼓,胃里一阵翻搅。

王桂香。

原来她叫这个名字。

这个名字和她此刻蜷缩在黑暗里的影子,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我胸口。

那个叫志强的儿子话语里的绝情和赤裸裸的嫌弃,清晰得让人齿冷。

第二天上班,楼里一切如常,只是王阿姨那张本就枯黄的脸,一夜之间彻底失了人色,如同揉皱后又被丢弃的蜡纸。

那双眼睛肿得只剩两条缝,嵌着浓重的乌青。

她拖着地,腰弯得前所未有的低,动作迟缓滞重,那把塑料杆的拖把仿佛有千钧重量。

午休时,我又走向了楼梯间。

不出所料,她还在那里,坐在那个矮凳上,面前放着一个鼓鼓囊囊、洗得白的巨大旧编织袋,拉链只拉上了一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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