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31章 椽木为槊户为刃,血痕渐染旧袍青(2 / 4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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北元的第二波攻城开始时,城上的石头也快扔完了。王庆看着最前排的士卒用断矛戳云梯,那些矛杆是从民房拆来的椽子,原本该架在梁上挡风雪,此刻却成了救命的家伙。矛杆上的裂痕像士卒们冻裂的嘴唇,豁口里渗着血丝——方才北元的火箭射上来,烧着了半个箭楼,不少弟兄的棉袄还冒着烟。李谟在一旁的箭窗下写密信,狼毫笔蘸着朱砂,笔尖在\"王庆通敌,纵敌近城\"八个字上顿了顿,又添了句\"城西铁铺匠人可为证\",仿佛城楼下的厮杀只是给他磨墨的背景音。
\"李监军,\"王庆的声音裹着雪粒,像含着冰碴子,\"城西关厢有三家铁铺,让弟兄们去取铁器熔箭,再迟...城真的破了。\"李谟抬眼时,笔尖的朱砂滴在\"通敌\"二字中间,晕成个暗红的点。\"军器需有兵部照验,私取民铁便是谋逆。\"他用袖口擦了擦笔锋,语气轻得像雪花落地,\"王总兵忘了?魏王萧烈当年在乐安州,就是这么借着'防北元'的由头,私造甲胄起的事。元兴帝亲征才平了叛乱,这《皇明祖训》里写的,你当是戏文?\"
这话像支冰锥,顺着王庆的喉头扎进心口。他想起十年前雁门关那夜,岳峰替他挡的那支狼牙箭,箭头穿透的正是护心镜上\"忠\"字的位置,血当时就染红了那字。如今这字被李谟提在嘴边,倒成了勒紧他脖子的绳。城楼下传来北元兵的呐喊,最前头的云梯已搭上垛口,一个戴铁盔的敌兵正往上爬,头盔上的雪簌簌往下掉,像极了当年雁门关雪地里滚来的头颅。王庆突然抓起身边半截矛杆,裂缝里还卡着块头皮,是刚才牺牲的小兵的。
\"张猛,带弟兄们去铁铺。\"他的声音突然沉下来,压过了撞门声,\"就说本总兵下令,战后十倍赔偿。\"李谟的脸色瞬间变了,缇骑们的刀又往前送了送。王庆没看他们,只是望着城下越来越近的狼头旗,掌心的血顺着矛杆往下淌,在冻硬的砖地上积成小小的血泊。
暮色漫过城墙时,王庆派去突围求援的三个亲卫回来了两个,背上插着镇刑司的弩箭。\"飞狐口...缇骑...不让过...\"伤兵咳着血,从怀里掏出揉烂的信,\"岳将军...说他被镇刑司的人盯着...抽不开身...\"
李谟接过信,冷笑一声:\"果然通敌。\"他转身对缇骑道,\"把这信送京,就说王庆与岳峰私通,故意让北元攻城。\"王庆突然按住他的手,指节因愤怒而发白:\"李谟!你扣箭、阻援,就是想让大同卫变成阳曲卫第二,好再攀个'平叛'的功!\"
暴雨如注,砸在大同卫西城楼的箭孔上,溅起的水花混着血珠顺着砖缝往下淌。两个死去的亲卫蜷缩在垛口下,半陷在被雨水泡软的泥里,湿透的甲胄贴在身上,像两片沉重的败叶。王庆的靴底碾过积水,水花溅在亲卫圆睁的眼上,他别过脸时,正撞见李谟抬手掸袖——那身貂裘早被暴雨淋透,绒毛黏成一绺绺,却仍要维持着体面,仿佛城楼下的厮杀只是檐角的积水,抖抖就能落净。
\"王总兵还是想想,城破后怎么跟陛下解释吧。\"李谟的声音裹着雨沫,每个字都滑溜溜的,\"十万箭簇原封不动锁在库中,你却让弟兄们用石头拼杀,莫说镇刑司参你,便是北元的史书,也要写'大吴守将自弃利器'。\"他忽然俯身,指尖点向泥里的箭库账册,雨水正把\"李嵩手批\"四个字泡得发胀,\"哦,这账册怕是留不住了——也好,省得污了陛下的眼。\"
宣府卫的帅帐被暴雨捶打得噼啪作响,帐顶漏下的雨珠在舆图上洇出一片模糊,正好盖住大同卫的位置。岳峰的指腹在飞狐口的标注上反复摩挲,粗糙的麻纸被按出深色的印子,像要把那道关隘硬生生按进掌纹里。沈毅刚掀帘进来,玄色披风上的水珠便滚了一地,带着京郊煤烟与雨水混合的酸气:\"镇刑司在飞狐口设了三道卡,每道卡都竖着'李首辅手谕'的木牌,缇骑的刀出鞘三寸,说'擅闯者以谋逆论'。\"他抹了把脸,雨水顺着下颌线滴在岳峰的靴尖,\"谢尚书在刑部查箭库底册,李嵩却拿着您求调兵的奏疏拍了案,说'边将在外,竟敢遥控朝局',硬是把账册压了回去。\"
\"遥控朝局?\"岳峰猛地拍案,案上的箭杆震得直跳,尾羽扫过烛火,溅起一串火星。暴雨撞在帐壁上,把他的怒吼撕成碎片,\"他们是想让大同卫的弟兄死光!\"他扯开领口,露出锁骨处的旧伤——那是十年前雁门关缺粮时,被自己人用刀柄砸的,当时镇刑司也是扣着粮草不发,说\"需验明岳峰无通敌迹\"。此刻旧伤在潮湿里隐隐作痛,像在提醒他,有些刀从来就不长眼,专砍自己人的骨头。
周平捧着刚从铁匠铺取来的箭头进来,铁腥味混着雨水扑面而来。那些箭头是用百姓捐的铁锅熔的,边缘还带着不规则的卷边,在烛火下泛着毛糙的光:\"将军,宣府的铁器真见底了,连城隍庙的铁香炉都拆了。要不...咱们硬闯飞狐口?\"岳峰望着帐外的雨幕,雨线密集得像北元的箭阵,恍惚间竟映出大同卫城楼上的血色——王庆那家伙总爱把\"弟兄\"二字挂在嘴边,此刻怕是正举着断矛骂娘。\"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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