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1 老沙和他的回忆下(1 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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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沙追着她奔过去,惊慌失措地抚着小雪的脊背。

她全身上下风箱似的起伏,直到呕出黄绿色的胆汁,才停止了呕吐。

老沙慢慢扶小雪回椅子上坐着,她身子一歪,就倒在上面,眉头痛苦地拧成一团。

老沙顾不得矜持,脱下身上的白衬衣,紧紧裹住小雪。

自己只穿着件背心,把她抱在怀里,可小雪还是不住地说冷。

老沙焦急地看了看手机,他们已在这里等了半个多小时。

茫茫雨帘里,一点儿公交车的影子也不见。

小雪的脸上已浮出了不正常的红晕。

她真的发起烧来了。

老沙在小雪耳边轻唤几声,她哼了一下,没有睁眼。

老沙无奈地来回张望,车站四面透风,小雪在这里昏睡,恐怕会烧得更厉害。

不能再干等了!

得去路边的人家求助。

老沙踌躇片刻,一咬牙,抱起陷入昏迷的小雪,冲进了漫天席地的大雨里。

刚跑出几步,背心就湿透了,解放鞋里灌满了水。

地太滑,老沙一个趔趄差点把小雪摔出去。

他不敢再跑,只能快步向前走,尽量弯下腰来,挡住淋向小雪的雨水。

雨水将道路两侧的树叶洗得发亮,路上零星经过的车辆都开了远光灯,晃得前路一片茫茫。

老沙努力把流进眼睛里的雨水甩出去,辨认着路边房子的轮廓。

他抱稳怀中的小雪,下了公路,趟着水洼,去最近的人家敲门,却始终无人应答。

老沙只得再回到公路上,茫然地寻找下一户人家。

瓢泼大雨抽打在头上身上,好疼。

是阿爸在用鞭子打自己吗?

不,阿爸早死了,死在一条膝盖深的河沟里。

正是在自己身上看到了阿爸的影子子,阿妈才讨厌他的吧?阿妈不爱阿爸,阿爸也不爱阿妈。

阿爸死后,阿妈本该回娘家改嫁的。

就是因为自己这个拖油瓶,拌住了阿妈的好前程,把她拴在了草原上,迅速地衰老了。

阿爸阿妈的婚姻是将就、是闹剧、是搭伙过日子,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错误。

而他作为这个错误的产物,本就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啊!

那天,阿妈把手上的金戒指褪下。

老沙知道她要去干活了。

可想不到,阿妈走出帐门,打开羊圈,呼喊着羊群。

老沙追出去问:“你去哪?”

阿妈把头上戴的破旧毡帽扶正,褪色的丝线如同阿妈褪色的年华。

她不耐烦撇了撇嘴:“放羊去。”

“看天色,要下暴风雪呢。”

老沙试图劝说阿妈留下。

“冬天就是会下雪的。

再不出去放羊,羊都饿死了。

明年我们吃什么?”

阿妈瞪了老沙一眼,丝毫不在意老沙的劝阻,留给他一个带着毡帽的佝偻背影,走了。

她和羊群再也没有回来。

如果预知自己会在这场白灾里失踪,她还会走吗?

还是说,宁愿去死,也要摆脱老沙这个累赘?

“车——有车——去医院。”

空荡荡的公路上终于驶来了一辆轿车。

老沙机械地念叨着,尽力抱举着小雪迎着灯光冲过去。

汽车吱呀一声停了下来,溅了他们一身水。

司机开窗大吼道:“找死啊!”

不等老沙解释,他就骂了声粗话,飞快地扬长而去。

路面上刹车轧出的两道白色水痕,迅速被雨点打得无影无踪。

天地之间只剩下无穷无尽的冷雨了。

老沙一边向前走,一边把不断滑下去的小雪抱得再高些。

他不再寻觅房屋的影子,只是默然垂头而行。

路上又经过了几辆车,轮胎在湿滑的路面摩擦出刺耳的声响,车灯明晃晃地来回鞭挞他。

没有车停下来,没有人来问一问。

人们都太急了,太忙了。

水淋淋的路面闪亮如镜,镜子里的自己胡子拉碴,苍老尽现。

阿爸如果没有淹死,就该是这副尊容吧?

身患绝症的姑娘靠在车座上笑嘻嘻地问他,死亡是什么呢?他也很想知道。

老沙做了所有阿爸没能完成的事——找一份满意的工作,娶一个温柔的妻子,生一个可爱的女儿,并且深爱着她们。

然后,他把一切搞砸,一路逃到了山顶小屋。

这样的自己,怎么就吃了熊心豹子胆,敢千里迢迢带小雪去北京找妈妈?

他以为自己是谁?英雄吗?圣人吗?他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瓜!

卡车司机可以天南地北寻找弟弟的下落;小雪可以握着一张快递单踏上寻母的旅程。

哪怕是大海捞针,哪怕是愚公移山,只要有一点儿希望,只要希望还在,他们就不会放弃。

可老沙,连这一点希望都不配拥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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