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九章林夏又写新诗句(二)(2 / 8)
鸡鸣三遍时,画已近完工。林夏望着墙上山川湖海,忽然发现所有的留白处,合起来正是乾朝的疆域图。而在最南端的海面上,有个极小的墨点,像粒沉入深海的莲子。
离园前一日,林夏在库房里找到本旧账册。泛黄的纸页上,记载着三十年前的采买记录:“松烟三千斤,麝香二两,珍珠粉五钱”,落款日期正是父亲被革职的前一月。账册夹层里,夹着张褪色的药方,上面的字迹与老仆说的那半张完全吻合。
“当年令堂的病,苏大人一直记挂着。” 老仆捧着个锦盒进来,里面是枚墨色玉佩,背面同样嵌着半个 “夏” 字。“这是二公子留下的,说等找到弟弟,就把两块玉佩合起来。”
林夏将两块玉佩拼在一起,金丝勾勒的 “夏” 字终于完整。他忽然想起小时候,兄长总爱把他的名字刻在各种地方:书桌的角落,院中的树干,甚至是他常穿的布鞋鞋底。有一次被父亲发现,兄长笑着说:“这样无论弟弟走到哪,我都能找到。”
午后的阳光穿过窗棂,照在墙上的画。林夏忽然发现山脚下的持伞人旁边,多了个吹笛的身影,笛孔里仿佛真的有乐声溢出。苏文渊站在他身后,轻声道:“昨夜我添了几笔,不知唐突否?”
林夏摇头,眼眶却热了。他想起十七岁那年,在逃亡路上与兄长失散,也是这样的午后,他在破庙的墙上画了幅简易的地图,在兄长可能经过的路口画了个小小的笛符。后来那面墙被暴雨冲毁,他以为那段记忆也随之湮灭,却不知早已刻进了骨血。
临行前夜,林夏把那方老松烟墨磨成了汁。他将墨汁均匀地涂在两块玉佩上,待干透后,玉佩竟透出温润的光泽,像两块浸了墨的和田玉。苏文渊看着他的动作,忽然道:“令尊当年说,最好的墨,是用思念做引。”
林夏将玉佩贴身戴好,胸口传来熟悉的温热。他走到墙前,最后看了眼那幅《归园图》,月光下,墨色的山川仿佛在移动,持伞人与吹笛人渐渐靠近,他们的影子在地面交叠,像极了两个相拥的剪影。
离园那日,槐花又开了。林夏走过九曲桥时,发现桥栏上的刻字旁,多了行新的痕迹:“甲辰年四月初七,仲渊在此候夏”。墨迹还未干透,带着淡淡的莲香 —— 那是他新制的 “碧云膏” 独有的气息。
老仆递来个包裹,说是苏大人的赠别礼。打开一看,是半块砚台,与他前日找到的残片严丝合缝。砚台背面,刻着行小字:“墨香不灭,情义不绝”,笔锋圆润,是父亲晚年的风格。
“苏大人说,这砚台是当年令尊送他的,他一直没舍得用。” 老仆的声音有些哽咽,“他还说,往北走,总能遇见懂墨的人。”
林夏走出园门时,雨又开始下了。他没有打伞,任由雨丝打湿青布衫。经过门环时,他特意摸了摸上面的缠枝莲,冰凉的铜面下,仿佛有温热的血脉在流动。就像那些年父亲藏在墨锭里的秘密,兄长刻在墙上的思念,终究会在某个雨天,顺着墨痕,流淌到该去的地方。
官道旁的驿站里,林夏铺开信纸。他取过行囊里的新墨,在砚台里轻轻研磨。墨香漫开来时,他忽然明白老墨工的话 —— 最好的墨,从来不是用松烟和麝香做的。是父亲在狱中写下的血字,是兄长刻在墙上的指甲痕,是母亲临终前未写完的药方,是那些藏在墨色深处,从未说出口的思念。
笔尖落下时,林夏忽然笑了。纸上的字迹越来越流畅,竟有了几分苏文渊的遒劲,又带着父亲的温润,尾锋处还藏着兄长惯有的洒脱。他想起苏文渊的话:“墨分五色,人分两面,可血脉里的东西,从来都清清楚楚。”
雨停时,信已写好。林夏将信纸折成莲子的形状,塞进竹筒。他望着北去的官道,仿佛看见个熟悉的身影,背着行囊,腰间悬着半块刻着 “仲” 字的玉佩,正朝着他走来。
官道尽头的夕阳,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,像一笔尚未写完的墨。
浪淘沙・北戴河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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