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81章 生前已见筹黄钺（2 / 2）

他未着兜鍪，花白的两鬓在油灯下显得格外刺目。铠甲整洁，没有一处歪斜。

他双手按在腰间那把跟随他半生的佩刀刀柄上，指节发白。

他的表情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，只有眼眸深处，隐约有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！

门外，喊杀声、兵刃撞击声、垂死哀嚎声不住传入大堂。

“都督！末将护您杀出重围！留得青山在，不怕没柴烧啊！”

一名身披数创、甲胄残破的副将猛地扑到王神念面前。

王神念仿佛没有听见，他死死盯着那扇仿佛下一刻就要四分五裂的朱漆大门。他的目光似乎已经穿透了厚重的木门，看到了门外那片吞噬一切的滔天血焰，看到了那个如同魔神般迫近的身影。

良久，他缓缓开口：

“此地，便是我的青山啊。”

“哐啷！”一声清越的龙吟，他猛地抽出了腰间的佩刀，横刀于身前，目光第一次从门上移开，缓缓扫过堂内仅存的数十张面孔。

这些人，有的如方才请命的副将一样，是追随他多年的北地子弟兵，眼神里是誓死相随的狂热；有的则是江南本土的军官，脸上交织着恐惧、彷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。

“尔等为将多年，已经不是懵懂新卒了。应知今日之局面，意味着什么。”

他话音一顿，胸膛剧烈起伏一下，再开口时，声音陡然拔高：

“可你们看看！看看我们如今效忠的，究竟是何等朝廷！前方将士浴血搏命，尸骨未寒！后方呢？建康城里，依旧是醉生梦死，歌舞升平！衮衮诸公，只顾党同伐异，敲骨吸髓般盘剥这最后的膏腴之地！这万里江山，早已从根子里被蛀得千疮百孔！”

他猛地将刀尖指向南方，厉声喝道：

“北兵南渡，非独夏主计谋深远，高敖曹勇猛难当！实乃我朝堂自身之朽烂，自取灭亡！今日战败身死，是武人之辱，亦是命数！可那些蠹虫，那些为虎作伥、直至国难临头仍只顾私利者，更该被唾于万世！他们，才是真正的国贼！”

这番话，字字如刀，剐心剔骨！有人羞愧地深深低下头，不敢与王神念的目光对视；有人面容扭曲，拳头紧握；更有年轻气盛的亲卫，眼中喷薄出与王神念同样的怒火，不只是对门外的敌人，更是对身后那个无可救药的朝廷。

王神念看着众人的反应，脸上的激愤渐渐化为一种深不见底的悲凉与疲惫。他幽幽一叹：

“我王神念，生来便是降将之身。当年弃北投南，非为高官厚禄，只是想寻一处能安身立命、无愧于心的所在！纵然……纵然这朝廷昏聩至此，同僚倾轧不断，令我失望透顶。

但我今日身上所披的，是梁国甲胄！我口中之食，是江南之粟！我所守之城，是梁国土地！我所护之人，是梁国子民！”

他猛地将刀锋转回，目光如电，再次扫过全场：

“我王神念，此生已是贰臣！绝无颜面，再事三主，被人骂作三姓家奴了！”

随即，他语锋一转：

“可诸君情况各异，非我可比。若有家小需要顾念，不敢或不愿直面门外猛虎者，”

他停顿了一下：

“可自去！此刻便走！王神念，绝不阻拦！更不会视尔等为贪生怕死之徒！”

此言一出，满堂皆惊！就连最死忠的部曲也瞪大了眼睛。

“但是！”王神念的声音陡然转厉：

“要走，就现在走！莫要等到贼兵破门，刀斧加颈之时，再做那摇尾乞怜之态，白白辱没了军人的风骨！”

他深吸一口气，带着一种释然：

“江南，气数已尽，已无天命可言。诸位随我守城至今，死战不退，对梁国，对职守，已是仁至义尽！剩下的路……各自抉择吧！”

话音落下，他不再看任何人，双手握紧刀柄，转身背向大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