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77章 铁衣曾照关山月(1 / 3)
身后的年轻人眼神一凝:
“既如此,父亲为何不立刻增派重兵扼守那处险径?哪怕多设几处火把、多布几队暗哨也好!高敖曹绝非庸将,他若窥得虚实,必会……”
“增派重兵?”
王神念终于彻底侧过脸,昏黄跳动的火光只照亮他半边面容,另一半则陷在浓重的阴影里,那被照亮的半边脸上,满是疲惫与讥诮。他嘴角扯起一个复杂的、近乎自嘲的弧度。
“派谁去?君才,我儿,你告诉为父,我该派谁去?”
他的声音低沉下去:
“你当真以为,为父在这建康朝廷里,手握千军万马,尽是心腹死士可供驱策吗?”
他微微摇头:
“我儿看错了,我在台城那些贵人眼中,永远洗不脱两个字:降将!我来自元魏,这是无论如何也洗脱不得的。陛下用我,只因满朝文武,无人比我更熟知夏主麾下那些虎狼的战法,无人比我更清楚该如何凭借这道江防守住他们的太平富贵!他们给我兵刃,予我权柄,却又无时无刻不在盼着我失手,等着我败亡!”
他的话语陡然加快:
“他们巴不得我部精锐与高敖曹的河北悍卒拼个玉石俱焚,最好一同死绝在这京口城墙之下!如此,他们方能高枕无忧,既退了强敌,又除了心腹之患,岂不两全其美?”
王僧辩心中一震,看着父亲鬓边的花白,看着铁甲也掩不住的萧索,一股不平之气涌上喉头:
“既然朝廷如此猜忌,丝毫不予信任!”
王僧辩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:
“父亲您…您又何苦在此为他们死守?凭您的韬略武功,天下之大,何处不能安身立命?何必……”
“住口!”
王神念猛地低喝一声,截断了王僧辩尚未出口的话。他眼中先前那点疲惫的苦笑荡然无存,眼底仿佛有冷铁撞击星火,骤然迸出厉芒:
“这种话,今生今世,都不得再说第二次!”
他一步未动,却似已逼到王僧辩面前。帐中烛火被风扯得摇晃,映得他脸上轮廓如刀削石刻。
“你当我王神念,是何等样人?是首鼠两端、见利忘义的匹夫吗!?”
王僧辩唇线紧抿,尚未应答,王神念已再度开口:
“永平元年冬,我率轻骑出塞三百里。雪深没马腹,人只能在马侧挤着走。箭尽了,粮绝了,跟在我身边的儿郎,一个个倒下……最后只剩二十七人。”
他语速不快,字字清晰:
“我们杀了马,饮血吞生肉。有人哭着说不想死,我说,天若不绝我,必不使忠勇之士殁于风雪。”
他忽然冷笑一声:
“活下来,不是本事,是命。可活着回来之后呢?元魏朝廷赏了我什么?猜忌、排挤、夺兵权、调闲职……当年元魏昏君无道,同僚倾轧,君是昏君,臣是佞臣!”
他猛地一拍案,震得烛台铿然作响:
“我不是叛魏,是弃暗投明!我不屑与豺狼同伍,更不愿让我麾下那些从风雪里拼杀出来的儿郎,把命填进那无底的深渊!”
帐中一片死寂,只听得他沉重呼吸。
“后来事不可为,自然不求苟全。但我王神念求生,不是贪生。”
他语气忽然一沉:
“虽然我投南梁,确有求存之意。乱世之中,谁不想活下去?但我心中更存着一丝念想,我以为在江南,或能重振朝纲,延续华夏正朔!能以此身所学、所历、所信,庇护一方百姓安宁!”
他向前一步,目光死死盯着王僧辩:
“即便如今看来,朝廷对我猜忌深重,台城诸公视我为眼中钉、肉中刺!那又如何?”
他抬手猛地指向帐外:
“我等今日站在这里,穿的是大梁的铠甲,拿的是大梁的军饷!我们身后不是建康城里那些醉生梦死的权贵,是江南万千手无寸铁的黎庶!”
他声音陡然拔高,却不是愤怒,而是一种近乎狰狞的坚定:
“他们耕田、织布、纳粮、送子从军……他们凭什么信我们?就因为我们站在这里!我们退了,他们怎么办?乱军铁蹄之下,谁给他们第二条路!”
王僧辩喉头一动,似想说话,却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。
“你以为为将者,最重要的是什么?勇猛?谋略?忠诚?”
王神念摇头,声音沉厚:
“是抉择。是在看不清楚前路的时候,还敢选那条最像‘人’走的路。我当年选了一次,今日,你也要选一次。”
他忽然伸手,重重按在王僧辩肩上。
“你可以说我愚忠,可以说我不识时务。但你不能说,我选错了。”他目光如炬:
“因为这世间从没有容易的‘对’。真正的‘对’,就是要你咬牙扛着误解、孤独、危险……甚至死亡,还要走下去的那条路。” <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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