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73章 千军万马避白袍(1 / 2)
殿门在陈庆之身后合拢,无声隔绝了内外,陈庆之径直走了出去,一路都没有回头。
建康城灰蒙蒙的天穹沉沉压下来。没有怒意翻涌,只有一种巨大的、令人窒息的空洞。
他的目光越过宫墙森严的阴影,投向北方遥远而不可见的烽烟。
萧衍的疲惫妥协,朱异的谄媚,萧正德眼中那份毫不掩饰的怨毒与狂妄……一切都如此清晰,清晰得让他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熄灭。
萧衍的疲惫妥协,朱异的谄媚,萧正德眼中那份毫不掩饰的怨毒与狂妄……一切都如此清晰,清晰得让他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熄灭。
够了。
他目光愈发沉静了几分,殿堂之上,衣冠济济,却无一人敢与他对视。
虽说匹夫难能只手挽天倾?可他陈庆之,从来不是靠力气搏命的人。
他缓缓抬起手,摸着腰间那枚沉甸甸的金印。
冰硬的棱角硌着指腹,一生的风霜血火,悲欢跌宕,仿佛都熔铸在这方寸金印上了。
谁能想到,这个如今威震南北、名动天下的白袍统帅,年少时却是连一柄普通的战弓都拉不开?
他出身寒微,既非将种,亦非豪家,偏又身体虚弱,自幼在旁人“此子非武材”的低语中长大。
但他心中有阵图,胸中有谋略,他喜欢读书,尤其是兵书。
别人练的是箭术与膂力,他磨的是心智与韬略。
上天是真的不会辜负苦心人的。
那年涡阳城外,朔风凛冽,他率七千白袍军迎战元魏南下的十万大军。兵少粮缺,援军不至,所有人都认为这是以卵击石,但他偏要以卵击石。
那一战,风雪掩不住杀声,火光烧红了半片天,他却白衣如雪,立于阵前,一步都不曾后退。
最终,嚣张跋扈的元魏大军溃败,尸横遍野。
“名师大将莫自牢,千军万马避白袍!”
许是从那个时候开始,江北和江南都知道了,有一位叫陈庆之的人,他不能挽强弓,但他一人便能抵万军。
后来,他又曾以两千轻骑破元魏军数万,也曾数次北伐千里直逼洛阳。
最意气风发的一次,他一路克城三十二座,战役四十七,全胜。
他自己有时也想过,像他自己这样的人,本就是天生的豪杰,本就该是为战场而生的。
然而真正懂得他的,天下有几人呢?
朝堂之上的暗流,远比沙场上的明枪更难抵挡。
以前的萧衍,曾握着他的手叹道:
“庆之之才,非吾臣也,乃天赐也。”
那一刻,他仿佛真能以自己的智谋与忠诚撑起大梁的江山。帝王的眼神炽热,言语铿锵,那是他一生中最接近“知遇”二字的时刻。
可岁月流转,帝王终会老去,雄心渐被倦意蚕食。
朝廷上下厌战之声四起,昔日并肩的同僚或调转矛头、或沉默不语。
他仍然披着那身白袍,却再也不是以前那个意气风发的陈庆之了。
如今算起来,世上真正能知他陈庆之本事的,不是对他有知遇之恩却日渐昏聩的萧衍,不是他麾下誓死追随的白袍士卒,甚至不是江南父老,而是那个如今最大的敌人。
他长叹一口气,人世之诡谲流离,莫过于此。
但那人,明知道他胸有大志,却还是云淡风轻的放他回来,还以名剑倚天相赠。
倚天,安得倚天剑,跨海斩长鲸,他陈庆之的志向,不正是如此么?
他缓缓解下腰间的金印,托在掌心。金印沉重,他曾以为能以自己的智谋与忠诚挽回一个王朝的颓势,能在这乱世之中守住一方正气。
可现在他明白了:有些大势,非一人之力可逆;有些人心,非热血忠诚可动。
可那又能如何呢?
“扬声名于竹帛,岂非大丈夫哉?”他低声自语,唇角扬起一丝锐利的弧度。
这天下,他来过、战过、胜过。
有人懂他,有人惧他,有人敬他,也有人负他。
而这一切,都已不重要了。
乱世如洪流,他陈庆之,无愧于心。
不知不觉中,手中印纽被一点一点地解开,最终彻底脱离了丝绦的束缚。
他没有再看一眼,只是像丢弃一块路边的顽石般,将它轻轻搁在石阶之上。
金印碰撞石面,发出一声短促、沉闷的微响,随即彻底淹没在阶前呼啸而过的风声里。
这声音像是斩断了一条无形的绳索。再无挂碍。
走下台阶,宫门外值守的禁军甲士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,目光复杂地落在这位昔日名震天下的将军身上。
那身象征文官身份的紫袍服,此刻只显得格外刺眼和不合时宜。
他没有停留,一步步踏入建康街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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